“铁剑,你过得还好么,如今,我就坐在这片山坡上看着你,看你躺在草丛中微笑,我知道你不喜欢有人陪伴,可是,我偏要陪着你,哪怕天崩地裂,海枯石烂,我也要陪着你。”
一片落花掉在了她的剑上,她轻轻弓起中指,将它弹了开去。细细的斜阳照着她苍白有若透明的脸蛋,那上面凝结着一个妙龄女子不该有的表情,就在她柔柔地对着那块墓碑说着话的时候,那表情,也还是一样的冰冷。
“铁剑,你烦了么,那么,你就出来啊,我一直在等着你,你听见了么,我很寂寞,真的很寂寞,可是我不敢,不敢下去和你作伴,我怕你会打我,我从来是打不过你的,不是吗,虽然最终,是我的剑刺穿了你的心。”
她站了起来,微微地笑了,迎着山风,两颗大大的泪珠沁了出来,她抬起手背,将它们轻轻地抹了开去。
仿佛,依稀,他还在对着她笑,很得意地笑,斜着眼,“小夜,你死心吧,你打不过我的。”泪水中浮现出他的脸,英俊,冷漠,又带着几分不羁。
她摇了摇头,清醒了,是真的一张脸,可是,不是他的,虽然一般地英俊,冷漠和不羁,但那不是他。
“夜鸣姬!”他走上来,直直地盯着她。
他的眼神,是看着猎物的眼神,是的,只是猎物。
她扬起了唇角,嘲讽似地笑了一笑,“你来杀我?”
“不,”他还是盯着她,没有丝毫放松地意思,“我只是来看看你。”
她转过了脸,清眸炯炯,“那么依你看,我长得可美?”
他点点头,“很美。”
“喜欢?”
他的眼中掠过一丝慌乱,眼前的猎物有着乌黑的长发,袅娜的身姿,澄若秋水的眼,薄比春山的眉,美,固然是美,然而――毕竟太过肃杀了。
她看出了他眼中的慌乱,冷冷地笑了,“你跟了我七天七夜,可以到此为止了吧,绝对嚣张,呵呵,也许,我还得叫你一声弟弟吧。”
被她戳穿了身份,他倒轻松了许多,索性寻了块地方坐下来,道:“还不到时候。”
星生月起,暮色四合,山风吹过,将她的一头长发刷得哗哗响。
她阖上眼,自言自语似地道:“是的,还不到时候,可是,我已经太累了呢。”
他却再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看着她。
是的,她说的没错,喜欢,自从第一次见到她,那种感觉,就是喜欢。所以,才有了七天七夜的跟踪,连睡觉,在她的窗外,他也几乎是睁着眼,只怕是一瞬间,就失去了这般轻灵柔弱的身影。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就是夜鸣姬。
可是,知道了又能怎样。他下不了手,明知是她杀了铁剑――他的兄长,他还是下不了手。
他突然恨起了铁剑,一种没来由的恨,可他,早已成了一堆白骨,掩身于黄土青坡中,与日月山川共眠。是的,他是已没有了知觉,却把所有的苦痛留给身边的人去承受。
一霎间,他想起了离家时父亲带着泪眼的殷殷期盼,“那妖女手段厉害,此去一定要小心,报仇的事就全靠你了。”
可是,那时候,他不知道夜鸣姬就是这样一个女子。
知道了,他就不敢答应得那般爽快响亮了吧。
铁剑和夜鸣姬的事,曾是梦幻西游上闹得沸沸扬扬地一段绯闻,“一柄铁剑天地宽,从此西游无风浪”。
他是享誉梦幻西游的侠士,门第高贵,订了亲事,未婚妻是野人花园帮主徐子陵之女,美貌贤淑,正是春风得意时。而她却是天一教下红月江湖最出色的弟子。正邪不两立,两人究竟如何走在了一起,梦幻西游上流传着好几个不同版本,有说铁剑为色所迷,也有说夜鸣姬以色相诱,最后的结局是铁剑死在了魔女的手上,难得为梦幻西游中人上了一课。
呵,魅惑的女子。没有见到她之前,他这么想,是因为她魅惑了兄长。见到她之后,他这么想,是因她魅惑了自已。
绝对嚣张握紧了手中的剑,只觉有冷汗从手心中渗出,他打了个冷颤。
夜已深,夜鸣姬,斜倚山石,眼帘轻垂,似已睡熟。
绝对嚣张慢慢地走了过去,指尖掠过她冰冷的脸庞,他屏过了呼吸。手心的汗还在不断渗出,过了良久,他终于松开了剑,将她拥在了怀中。
也许,她是醒着的吧,或许,是在故意引诱他,也许,明天太阳还要升起的时候,他还是要杀了她,可是,管它呢,他只要这相拥的片刻,这个时候,他只是他,而她,也只是她而已。
他的胸口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痛,本能中将她一掌推出,她的身子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出数丈,飘摇而落。
“你――”他又惊又怒,一时说不出话来,摸摸伤口,却是不深,仅伤及皮毛而已。
她手中拿着匕首,摇摇晃晃地立了起来,脸白如纸,仍带着嫣然笑意,是令人窒息的美。
只听她低低地道:“我就是喜欢杀人,你不知道么?”
方寸山下,有隐隐约约的脚步声传过来。
此时天色微明,尚有三分月色,只见来的共有六人,一人在前头带路,另四人抬着一顶软榻,看起来轻功都很高强,走在陡峭的山路上,脚步轻快如飞,不见丝毫沉滞。榻上斜卧着一个白衣女子,轻纱遮面,看不清面貌,瞧身形,却很是苗条优美,看来竟是一个绝色美人。
五人走到墓前停下,前头带路的那人回身道:“小姐,这就到了。”
那白衣女子起身自榻上走了出来,在墓碑前呆立片刻,道:“把糕点摆上吧。”
绝对嚣张大吃一惊,暗道:“她也知今日是我大哥的忌日么?”定睛看去,只见那女子缓缓掀起了面纱,露出一张芙蓉秀脸,好生熟悉,竟是铁剑生前尚未过门的妻子迷情雪,绝对嚣张也曾见过她几面。
绝对嚣张不由自主往夜鸣姬看去,只见她仍是一脸淡漠,只是嘴唇微微发白。
迷情雪上了几样祭品,低声道:“铁剑,你在这里住不惯是么,我来带你回家去,好么。”便吩咐,“动手吧。”
绝对嚣张暗道:“原来她打听到大哥的墓地,来移骨的。”
只听一人叫道:“等等。”
迷情雪抬眼看去,冷笑一声,道:“夜鸣姬,你果然在这里。”
夜鸣姬微微一笑,道:“正如你所愿,是吧,其实你要引我出来,大可不必用这移骨的手段吧。”
迷情雪冷冷地道:“费话少说,一年前,我便说过不放过你们,想不到让你多活了一年,今儿,你可是逃不了的。”
夜鸣姬幽幽叹了口气,道:“我为什么要逃,你逼得他自杀,我还要找你算账呢。”
绝对嚣张暗暗吃惊,心道:“自杀,原来大哥竟是自杀,还是迷情雪所逼,这又是怎么回事。”
迷情雪厉声道:“不错,是我逼着他自杀,可是,罪首还是你,若不是你这个贱人勾引他――哼,想不到他竟然为了你自杀,他已死了,你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个世上,**,你早该跟着他下黄泉去,你想想,他自杀可是用你的剑,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
夜鸣姬神色未变,微微笑道:“是,他是为了我自杀,我已经很满足了,这一年来,我也一直在等你,等你来找我,我想,是做个了结的时候了,我的好师妹。”
迷情雪冷冷地道:“住口,谁是你师妹?”
夜鸣姬道:“当然,谁也想不到堂堂野人花园帮主徐子陵的千金竟是天一教的弟子,是不是――”她摇了摇头,“我想,风云雷电四煞也不是任谁也叫得动吧,也只有徐帮主有此能耐了。”
她闲闲点出了那几人的身份,绝对嚣张突然心下一震,风云雷电是梦幻西游上最厉害的杀手,四人同心,行必伙,杀必果,且万金难买,不想竟出自徐子陵门下,实在是出人意料。心知她的这番话意是说给自已听,要自已小心行事,心下倒生出几分感动。
迷情雪哼了一声,“你知道我自已收拾不了你。”纤手轻挥,手中多了一柄薄薄的软剑。长达六尺,剑光处,如水生寒,风生波,竟是凄厉过人。
眼看剑光到得跟前,夜鸣姬竟是不闪不避,绝对嚣张大惊,不及多想,飞身奔出,拔出剑,硬生生地挡住了这一招。
但她受剑光所击,竟然硬生生的呕出一口血来。
迷情雪大异,“二弟,你怎么会在这里?”
绝对嚣张冷冷地道:“不要叫我二弟。”
迷情雪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么也休怪我无情了。”
她脸上虽然带笑,但对绝对嚣张也颇是忌惮,绝对嚣张的武功本来不在其兄之下,这一年来,为了复仇更是勤加苦练,其技大进,自已未必是他的对手,然而,身份已经暴露,祸根毕竟不可不除,当下喝道:“上。”
剑光,血光,这方寸山上,竟又是一场恶战。
夜鸣姬倚着山石,慢慢闭上了眼。
“铁剑,如果没有了我,你会过得幸福么,我想是吧,可是,我还是想追着你跑,就象当初我们相遇的时候――”
她的嘴角噙着一丝笑,身体渐渐地冷了下去。
“不许死!”耳边,是铁剑在重复这三个字么?
可是铁剑,我已厌倦了没有你的世界,我要随着你去。我借了绝对嚣张的手,呵呵,这也不算是违背了你的意愿吧。
耳边的声音是越来越大了。
她勉力睁开眼,看到那张酷似铁剑的脸,在上面,有着痛楚,凄迷,还有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愤恨。
然而,她已不愿多想。
“为什么,要借我的手?”他摇着她,怒吼。
她微微地笑,满眼的幸福,“请你,把我葬在这里,陪着他。”
“不,我不会把你们葬在一起。”他大叫一声,然而眼泪却哗的下来了。
他立起身,抱起已经没有知觉的身体,向方寸山下走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