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谁。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秋,夕阳给大地镀上了金边。尽管这层金边即将消散,整片大地将一点一滴被黑暗吞噬,但他的心头永远明亮,明亮,一如他的眼睛。
他,黄金战神,杀手。锐利明亮的眼睛,高挺的鼻子,薄而刚毅的嘴唇,轮廓分明的脸。他是英俊的,也是冷酷的。他正穿着长长的白袍,在长安走着。是,是白袍,而不是黑袍。腰间只随随便便挂了把剑,一把没有剑鞘的剑。剑刃很薄,比任何薄剑都要薄。但这并不影响它杀人的力度。这把剑,他唤作“鱼肠”,而别人,都称为“相思剑”。
相思剑!相思岂非是苦的?当剑患上相思时,也就是它要杀人之时了。被杀之人岂非很苦?我不知道。因为它要杀的人,无一例外的都死了。但是,谁都知道被人一剑洞穿喉咙时,那滋味绝不会甜!
他的腰挺得笔直,在长安走着。走得不快,但绝无留恋之意。到底什么事这样牵绊着他,连长安如此的喧美都留不住他的步伐。
其实,他心中实在是想着长安,念着长安。他想着:“事情办完后,就可以和她搬到长安居住了”。他非常喜欢长安,也相信她一定喜欢。只因,他喜欢的是她喜欢的;她喜欢的是他喜欢的。
黄金战神笑了。他不笑的时候冷峻得让人觉得高不可攀,但笑起来却如清晨的阳光,让人感到温暖。这,自然是她的功劳。
杀手,最无情是杀手!杀手心中一旦有了情,就没有资格,也不配作杀手了。所以,当黄金战神向帮派首领丁一文提出退出时,丁一文并没有挽留他,只是轻声问了句:“为了她么?”。黄金战神丝毫不感到诧异。他知道首领有这个本事,知道他一切。丁一文沉默了片刻,方道:“好,你再杀个人,只一个就够了。从今往后,你与帮派毫不相干”。他答应了。毕竟杀个人对他来说并不困难。哪怕这个人是当今的武林盟主。
有人说,这世上最不怕死和最怕死的人都是杀手。不错,杀手是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别人刀口上,随时等人来取。所以,他们最不怕死;然而,杀手却不轻易动手,他们动手时通常是有了十足把握之时,他们已看了太多的血腥与死亡,不愿自己白白死掉,所以,他们又最怕死!
黄金战神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要杀之人是当今的武林盟主,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是他最后一个任务。于是,他派人送了封信,信上的字并不多:
五日之后,汝命难保。谨慎,谨慎。
黄金战神敬上
但凡脑瓜子清醒的,看到他这样做,定会骂他傻,疯,呆。的确,没有哪个正常的杀手会这样给对手制造机会的。但他是黄金战神,独一无二的黄金战神,他是天下第一快剑!
九月十五,晴。他穿戴得很整齐。若不是他身边那把剑的寒气以及身上所散发出的杀气,无疑是个翩翩佳公子。剑,仍旧随意斜挂在腰间。事实上,并不随意。剑挂在腰间的位置恰好是他出手拔剑的最佳位置,他的剑――快,准,狠!绝不能在出手时有片刻的涩滞。
“野人花园”帮派门前。烫金的字体,大气的书法,无不显示着这个武林世家的地位。黄金战神步履轻盈地走了进去,走进了大厅。
他就这样等着,一边欣赏着大厅的字画,一边等待徐子陵的杀气。任何人,决战之前定要保持体力,而保持体力的方法一般是坐着,卧者。黄金战神不需要坐,他只要站着,体能决不会消耗。
“爹爹,让孩儿为您出去挡一阵!”“不要啊,心儿!”内堂一片混乱。黄金战神不禁皱了皱眉,他要杀的只徐子陵一人而已,并不想伤他家人。接着,一个很美的女孩子提着剑冲了出来。
她的确是个很美的女孩子!她脸上没有施任何粉黛,身上未佩带任何首饰。只因,对于她来说,一切的装饰都是多余的,一切装饰在她身上都会黯然失色。她美,美得眩目,美得令人不敢逼视,美的令许多美丽的女人都自惭形秽。
黄金战神望着这张脸,痴了。这张脸也同样痴望着黄金战神,白了。“你,你,你……徐子陵是你爹?”他嘶哑着嗓子问。徐浪心,徐子陵!他早该想到的呀!除了当今武林盟主,谁还能生出这样的女儿?浪心颤着声音问:“你,就是黄金战神??”他终于听到了这个令他终日魂牵梦绕的声音,但却是这样的场合。黄金战神只能点点头,默认。两人就这样互相呆望着。终于,浪心打破了沉寂:“为什么骗我?你说你叫‘堕落男孩’的。”黄金战神嘴唇动了动,仿佛想说话,最后还是忍了回去。
这时,徐子陵也出来了。当他看到浪心和黄金战神痛苦的表情时,立即明白了一切。浪心无疑是个乖女儿,徐子陵无疑是个聪明的人。他当然明白女儿口中的“他”,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
后来,黄金战神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他来时意气风发,走时却躬着背,宛如一个病重的老人。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谁。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酒!酒!酒!一醉解千愁。黄金战神的杀气,黄金战神的神气,黄金战神的傲气,都在他离开“野人花园”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折磨人的,是时间。三个月过去了,黄金战神没有去杀徐子陵。首领也没派人来杀他。也许你见到今日的他,也认不出了:消瘦的脸,瘦得可怕,一双黯然的眼眸。一夜愁出的白头发乱糟糟地披垂着,那件永远如雪般的白袍成了灰黑色。“鱼肠”也好“相思”也罢都失去了往日的寒气。这就是黄金战神?这就是当日神采飞扬的天下第一杀手?
梦幻西游中,盛传着这样两件事:武林盟主徐子陵于一晚被天下第一杀手黄金战神所杀;野人花园第一美人浪心即将下嫁与“野人花园”齐名“天一”公子心酸の情歌,两家联合缉杀黄金战神。
十二月初七,晴。“野人花园”自徐子陵过逝后便冷冷清清。然而如今无比热闹。原因很简单:“天一”公子要迎娶浪心姑娘了。“野人花园”未来的姑爷将继承野人花园和天一两帮。
心酸の情歌的确是位温文儒雅的公子,不管来客是怎样的奉承,他始终淡淡笑着,应着。只有他才知道,笑容是永远不会令人失望的。他只有望着身旁的浪心时,才会满脸的温柔,满脸的疼惜。
“吉时到!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除了新娘外,所有人都望着门口。其实门口没有什么,只有一个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酒鬼,疯汉而已。心酸の情歌轻轻走上前去。当然并不太前,他是新郎,很自重身份的:“今日乃小弟大婚之喜,阁下不妨也来喝杯酒。”那酒鬼望着他,痴望着他。也许,他望的并不是心酸の情歌,只是他后面的人而已。聚义厅顿时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在揣测着即将发生的事情。
酒鬼终于开口了,沙哑的声音:“你,你忘了我么?你,难道真要嫁给他?”他眼望着心酸の情歌的方向,而那儿唯一的女子只有新娘――浪心。浪心一颤,缓缓掀开了红盖头。是他!她知道,无论他变成什么模样她都认得出。因为,他是过去,哪怕是现在都占据在她心头的人,唯一的人。
她爱她,恨他;恨他,爱他。爱得越深岂非恨得越深,而恨得越深岂非又是因为他们爱得那样刻骨铭心。爱到她几乎快忘了他是她的杀父仇人,爱到她几乎忘了边上站着的才是他的夫君,爱到她几乎快不顾一切地扑如他怀里。忽然,一只温暖干燥的手坚定握住了她的手。她定了定神,朝心酸の情歌投过去感激的一眼。
浪心一清醒,杀父的仇恨立即像烈火般熊熊***起来。她瞪着他,怒道:“你来干什么,你这个杀人凶手,杀了我爹不够还要来杀我么?”此言一出,大堂之人俱是一惊。他就是杀害徐老爷子的凶手啊!众人想立即拔出身上的刀剑,可他们都是贺喜之人,怎会带武器呢?浪心也转过身子正欲冲进内堂拿剑,却被心酸の情歌拉住了:“浪心妹妹,今儿大喜之日,见血不吉。先饶他一命吧,既然我已识得他,不足三月,定取其首级。”
浪心咬着嘴唇,思忖了片刻,方柔顺地点点头。
此时,黄金战神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只是觉得苦,苦,苦。苦不堪言,苦到仿佛自己不小心咬破了苦胆般。“你真的相信是我杀了你父亲?”他问。“事实俱在,你还有何话说!在此之前你本要杀他的,不是吗?你那把剑的剑刃本比一般剑都要薄,不是吗?你杀人时都是一剑洞穿别人的咽喉,不是吗?”是,是,是!这样的问题,只能这样回答。他什么也没说,径直走了出去。
寒风袭面,竟然就到冬天了。可他身上还只穿着薄薄的袍子。长寿村一阵更冷的寒气逼近,黄金战神不禁打了个哆嗦。不知何时,心酸の情歌来到了他身边,正抬着头,望着远处方寸山。黄金战神侧目望着他,突然觉得他眼神像极了一个人,一个他熟悉的人。
“我知道,岳父不是你杀的。”心酸の情歌开口了。
“你相信我?”
“我不是相信你,而是我根本晓得他是被何人所害。”
“那你――”
“他是被丁一文杀死的!”
丁一文!是呀,只有他才会有这样快的剑法,只有他才有这么狠的心肠,也只有他才懂得如何嫁祸给黄金战神。
“你知道丁一文是谁吗?”心酸の情歌笑了,笑得那样狰狞,令人肌肤生寒:“是我。”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为什么真相往往使人预料不及,又往往在人预料之中呢?现在,黄金战神唯一不懂的,就是丁一文,不,心酸の情歌这样做的用意。好在他爽快地说出了原由。也许,他知道黄金战神活不了多久了:“你不当杀手我不管,你找女人我任你,你为什么什么人不找,找她呢?他还那样爱你,直到现在仍忘不了你。”黄金战神自然知道“她”是谁。他的心,又痛了。“所以,我要她恨你,恨你一辈子!而且,这样一来我还可以继承野人花园。你说,不是一举数得吗?!”的确是个好主意,借刀杀人,一石二鸟。就算黄金战神把这一切告诉别人,别人只会拿他当傻子,疯子。一个天一帮公子怎会是杀手的首领,怎会是杀他岳父的凶手呢?黄金战神什么也没说。只因他知道,说什么也多余。他注定要一辈子背黑锅了。
“你不准备杀了我。洗脱你的罪名吗??”心酸の情歌很奇怪黄金战神出奇冷静的的神色。黄金战神冷冷答道“没这个必要。”“好,”心酸の情歌笑道:“一月之后,野人花园。你我相斗一场,看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好!”
一个月,一个月似乎能改变许多事。可以让一个人在武学上的修为更进一步;可以使许多朋友成为死敌;可以使许多误会冰释;可以产生许多误会。总之,一个月真能发生许多事。一个月,一个月也改变不了许多事。比如说,酒馆里的那个酒鬼还是夜夜酗酒,杀武林盟主的凶手黄金战神还是没有被抓到,徐家小姐嫁人之后还是日日愁眉不展,心事重重。
一月初七,阴。“野人花园”前院。武林中,除了他二人似乎再也没有人知道这一战了。而徐家的帮众也都被心酸の情歌巧妙调到了天一帮。黄金战神来得很早。在这方面,他是不太习惯迟到的。而后,心酸の情歌也来了。他的衣服永远是那么华丽光鲜,他的头发永远梳得那么光滑,他的指甲永远修得那么整齐。唯一不同的,他的脸色很沉,就像今日阴霾的天空。
“你来了。”
“我来了。”
“你脸色不好?”
“是。”
“和她有关?”
“是,她还是忘不掉你。梦里都叫着你的名字。为什么?我到底哪里不如你?”
“没有,你没有不如我。你知道诸葛亮和周瑜的故事吗?”
“知道,动手吧。”
“不急,不急,”黄金战神道“如果我死了,你可会好好照顾她,一辈子?”
心酸の情歌的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之色:“她是我妻子,我当然会照顾她。”
“好,那我现在没有牵挂了。你来杀我,我决不还手。”
“锵”心酸の情歌拔出剑,冲了过来。鲜血,很快从喉前喷了出来,他仿佛有什么话要说,却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你想问我本求死的却又出手了,”黄金战神擦着剑尖:“只因我知道你是不会好好照顾她的。我死后,你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她!你恨她对你的不忠,所以要她死。你也总该知道,无论是谁对她不利,我都会拼命的。”
是,他并没把握赢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赌,用他自己的命来赌!
说完这长长一段话后,他终于松了口气。暂时,应该不会有人要伤害她了吧。然后,他就看见了冲进来的她……
她还是一样的美,甚至比以前更美。因为多了一份成熟与妩媚。他看到了她惊惧的脸色,慢慢,慢慢变为愤怒,她拾起心酸の情歌的剑指向黄金战神:“你竟这样恨我?杀了我父亲,现又杀了我夫君!”他温柔地看着她,温柔的眼光,足以使最硬的钢铁融化。她的心不是铁做的,也在融化着。可这时,他却抓起了她的剑尖,一剑刺向自己的胸膛。
鲜血,还是刺目的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袍。“你,你……”她心中一片空白。她知道,她,浪心要永远失去一样极宝贵的东西了。
“我要告诉你,”他笑着。他怎么还笑得出?只是她没抬头,没有望见他眼睛里有多么的无奈与不舍:“我,要,要告诉你你父亲真不是我杀的。是他,心酸の情歌。你信么?”“信,我信。”她噙着泪,拼命地点头。一个将死的人了,骗人还有什么意义?何况这人还是她爱的人,爱她的人。“那就好。”他咳出了血,但仍是一脸的欣慰:“浪……心,我爱你。从,从,没变过。”
“不要,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她紧紧拥着他,听着几个含糊不清的字从他嘴中说出:“长安,美,长安……”
浪心绝望了,她知道,她失去了一件最宝贵的东西。是永远的失去。这件东西叫――爱人!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谁。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