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霜月天，蒙胧乍现，淡华无限。红霞如火，自天边直铺下野。最爱日夜替换的暮晖，光明与黑暗公存，最美的瞬间。残阳半隐山，红如血，妖异鬼谪。我从界碑跃下，斜眼看去，盘丝洞斗大猩红的字体深深的凹进光滑的白玉石中，秋叶枯黄，随风悠悠舞在碧翠绿莹的竹林之间。浓浓的悲伤溢出，红霞散去，夜幕落下，我看见月亮在云中哭……一切都该有个了断了。游戏……开始……
（二）
一切都是劫数。魅离，对于盘丝的众狐来说，是个令人嫉妒从而厌恶的存在。那是我的名。三百年前乍醒便被白晶晶带回，尊她为师，在她的宠爱与众师姐妹的排挤中孤傲的生活。千年云烟也不过弹指之间，何况短短三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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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前……思绪恍惚……千年不也一样？在人类是令人恐惧的异类，在同族中也得不到认可，三界众生皆除之而后快。注定了要孤独吗？
火光冲天，紫色的火焰充满魅惑，为黑暗抹上一片醒目的艳。高耸入云的，脚踏黄土的，都为之摄去了心魂，呆呆的原地站立。任那妖媚的蛊惑吞噬所赖以生存的房屋，土地，在风中妖娆漫延……
皇城中一片混乱，艳丽的火张狂地舞着逼近富丽豪华的宫殿，御林军四处奔走，宫娥，太监各自卷细软胡乱窜走逃命，焦尸满地。在慌乱的人群中，一道身影指挥若定，仿若救世，他所经之处，火焰皆黯然而熄。
我在檐顶俯瞰，一脚踏在翘首的龙头上。带着冷酷的笑容看着眼前的一幕幕，真是精彩绝伦的好戏。火焰不停窜动，**的面容明明灭灭。我幽幽一叹，该来的总是要来了。我是狐，终为魔，及时背负一生的罪孽又如何？即使是自以为是，一厢情愿。我也不悔那日的选择与决定。
寒霜……
他唤我，烟凝。固执而又坚持。如此地倔强。我仿佛听见他昔时稚气的叫唤，蒙胧中，脑中有物浮现。
（三）
缘起缘灭，只十载。
“小狐狸，你给我下来。”软软的稚童侬语，略带些尖沙。使预期少了份锐气，听起来有些想让人发笑。声音的主人鼓着圆圆的腮帮一脸气呼呼，可爱得紧，包在毛绒绒的皮裘之中的小手一手叉腰一手指着N个他那么高的树顶。
无奈树上的人，不，是狐，也就是我本人睡得正香甜，根本不甩他。回应他的只有四处惊飞的鸟儿。
“你不下来可别后悔哦！”树下的人儿努力恐吓。
真是烦人的小孩啊。我翻了翻身。
“你不下来我就爬上去了哦！”
爬得上来才有鬼，我兴致勃勃地只手撑着头，横卧着看着下面上演的“爬树记”。典型的一面倒嘛！
“烟凝……呜呜……”可怜兮兮的语气再加上低低的啜泣。
我仰天长叹了口气，翻身下树，手忙脚乱地抱起他轻哄。任由他拿自己最心爱的狐尾当手巾擦眼泪鼻涕。晚秋寒气大增，好容易，他脸色才微微红润了些。我走到树根处斜靠着坐下。实在想不通，这个大唐**的贵家小孩为何对我这般执着？风急霜冷，怎么又偷跑出来？“我叫魅魑，下次不要叫错了！”
“不要。”我哑然失笑，怎么如此任性？
“我叫寒霜，你就叫烟凝！”
“今天怎么又偷跑出来？”不想跟他再在这个话题上打转，我转移话题问道。这已经是第几次了？身为大唐**的大公子，这怎么行？
“父亲说，从今日起要开始教导我武艺和为官之道，我要成为能担当得起整个家族重任的人。”他仰头看我，兴奋地眼睛璨璨生辉，随即眸光一黯，“但以后就不能再偷跑出来了。”我记起初见他时他眼中的忧郁。他从小身体不好，虽然身为长子，但却从未习得半分武艺，而一个不会武的人又怎么够资格继承大唐**这样的勇武世家？莫怪他如此高兴。
也是奇怪，身为狐妖，她本不该和他如此亲近，相遇也属偶然。若不是她贪喝师父珍藏的珍露酒以至醉酒回形，被他捡了回去当宠物，他们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好不容易能够变幻身形，他却不肯放手。她百思不得其解。他一大唐**子弟和她这狐狸精不是死对头嘛？！照理说，发现她是妖后，他有关大惊失色并厌恶地远离她，她也乐得逍遥自在把所有人弄得鸡飞狗跳。怎么会是这么一种状况？偏她又无法扔下他，以他孱弱的身子，在这荒郊野外……她根本不敢想像。
“烟凝……你觉得如何？父亲应允我可以考虑考虑。你若是不喜欢，那我……”他咬紧嘴唇站起身，雪白的裘衣在黄青郊野很是醒目。我抬起头仰望着他，略显消瘦的修长身形。近日，他成长快速。我已经无法再当他是一个小孩。他的信任让我无法轻易开口叫他放弃――以他的身体，习武并不得大成，他日若袭位必受人非议，无法一施手脚，大志被抑。但不习武袭位后他良心必不安。我不想再看到那样抑郁的他了。
我沉默不语，将他送至大唐**他的书房前。临走时，我问：“那么重大的责任，后悔吗？”我暗暗决定，如果他说是我就带他走，不管这捞什子责任不责任！
“不，大丈夫当以为家为国效忠为己任，至死不悔！”字字掷地铿锵有声。
改变不了吗？这命运……罢了。
忽略脑中的不安，我淡淡一笑，俯身吻了一下他的额头，“那么去吧，你会成功的。”因为我会守护你，让你成功的。我隐去了下面的话。
“寒霜，我们来玩游戏吧？”
我的笑容扩散。第一次，我的笑容充满了连太阳都嫉妒的温暖，也有那冷月般的忧伤。
（四）
火焰已经消了许多，但因风助火势，漫延得很快。我所处的宫殿已被烈火团团围住。我逗弄着舞动的火焰，漫不经心地赏玩。
忽然，从头顶滴下几滴水珠，越来越多，串成线。身后肌肤一片冰凉。几缕发丝垂散在我面前。
“烟凝？”我仰起头，看见他冷峻的脸因身处烈火而通红，剑眉斜飞。发冠不知掉落在了何处，乌黑的发丝凌乱披散，水滴沿着发稍急急而下，脸上细细密密分布着水珠，分不清是汗还是水。高温烘培下，一片水气腾腾，氤氲雾起，一切变得模糊。我凄然一笑，“你来了。我算得上幸运的吧？”
是啊，至少你来了。这最后的一场游戏也该结束了。你已经成功了。什么都结束。相互太过依恋，再回复为孤单的话。那种空旷荒芜的感觉，即使孤傲如我，怕也是无法承受的吧？但我一身罪，又能如何？我悲哀地想着，空气中四处充满绝望的气息。嚣喧杂乱，火影晃晃悠悠。
肩胛处一阵痛，青山微蹙，抬眸忘去，。他深刻的眉眼处皆是不解和惶恐。
我将头斜靠在他的胸膛上，紧贴着湿润的衣物感受他灼热的体温。痛苦地闭上眼，“你还不明白吗？游戏啊！这就是啊。长安**是我一手造成的。”我笑着。感觉到他的身体透出冷气，变得冰冷。
这罪我来背就好了。牵扯他做什么？否则，一切都前功尽弃了。我不会告诉他的，我那一厢情愿的想法。即使我再也无法得到他的温暖了，再也无法看到他笑起来眼角微微上扬，剑眉飞舞的样子。不算什么的，真的不算什么的。不过是重新回到了一无所有。我无所谓的，真的。真的。
天灾人祸，全是我一手策划推动。长安已是一片惊恐混乱。天宫、龙宫方面已经有所行动，魔王寨、狮驼岭更因为牵扯上无妄之灾而不满日甚，盘丝岭处境险恶。但师父却没有丝毫责怪我，只是用忧伤的眼光看着我，“魅魑，你难道还要重蹈覆辙，为这一世付出下一世的孤独吗？”
“难道我不是注定孤独？如果等待本就是空，你会选择放弃吗？师父。”
师父的身形摇摇欲坠。
其实，师父比我傻，人总是看得到别人的悲哀，却察觉不了自己的不幸。希望能超度他人却无法救赎自己。明知道等待无望，却固执的不肯放弃。白晶晶是这样，寒霜也是这样。就象执意相信萤火虫会发光就应该会有温暖，实际上，它也不过就只能发光而已，欺骗了所有人的信仰。
我比她聪明。即使前方希望已经没有任何实现的可能性，我也会如飞蛾扑火，绝不等待，纵是死，也只求壮烈的一瞬能烙下最美的痕。可又如何？我和她注定都是输家。至尊宝心中装得最多的是紫霞，寒霜心中分量最重的是天下。
我成全他，一生光辉荣耀，家族兴昌，天下太平。我负尽天下人，游戏于世。是的，游戏。自他习武之日，长安天灾不断。起因他，灭也因他。我要他成就无上的功勋，我要看见他眉飞色舞的自信神采，我要看见他驰骋马上飒爽的风采，一袭青衣的豪情。我要他能向世上证明，他不是弱不禁风的，他可以扛下大唐**的重担，并令它声威日涨。他眼底的抑郁我不要再看到了。他应该是大唐**的支柱，李世民所倚重的臣子。他现在的确是了。
游戏到了尽头。赢家……是谁？
“魅魑。”我听见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的森冷。我瑟瑟地抖了一下，好冷。
寒霜他唤我魅魑，不是烟凝。不是烟凝……
泪潸然而下，缓缓立起身，我呐呐自语，“不要紧，听说有一种蝶，在破茧化蝶之时，身体会象死去般僵硬冰冷，那只是为了积聚力量，一举化身为锦蝶，绝世风华。那蝶无名，现在我就给她起个，就叫，烟凝寒霜。”寒霜，你是天下人的温暖，你只是舍不得我而已。没什么的。你会象那蝶一样，冲破了这层障碍，忘了我之后，你依旧会是温暖的。会的会的。
泪更形汹涌，我不敢看他，怕只一眼，便舍不下。万劫不复，我一人即可。
我是魅魑。祸害人世的狐姬魅魑。
千年前，我是妲己。**惑国的妖姬妲己。
前世，我得不到你，我替你夺得天下；今生，我仍是无法和你在一起，我能给你的也只有天下。
“魅魑，数年来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人丧妻失子，难道，妖魔果真无心？”风声飒飒，他的声音似悠然荡来，亘古而遥远。
我听见利器破空而来的声音。
血色的花，盛开，满心满眼所及处，如此美丽。
我艰难地抬头，望见他难以置信的神情。
烟凝！
顺着他的视线，我看见我的长爪，洞穿身体。触目惊心的红。笑，那般的媚惑。
我不会让他杀了我的，那样他会痛苦一辈子的。那样的结果，我不允许。
身子软软地瘫下。他的身影，模糊不清。
（五）
下一世……会如何？
不管如何，都是一个结果。
我永远都修不成正果，脱不了妖身，那是千年诅咒的延续；他永远堕不了魔道，那是千年前他伐纣的福祉。
我们永远不能在一起。永远不能。永远。
烟凝寒霜。那美丽的蝶也只拥有破茧而出后极度洵灿的数小时生命。一如我和他之间那段短暂的情。曾经的。
烟，永远凝不成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