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看见他紧蹙的眉，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往，因为桑已逝。没有人再为他露出无邪笑脸。
一、相遇
自从孙悟空决定重新归依佛祖再陪唐僧取西经，这三界恢复往日的平静。
我每日每日站在天宫，望着****静静叹息。
二郎神君。这是旁人对我的称呼。在他们眼里我是不羁真神，法力高强。被他们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声，我从来不以正眼相待。
有些小仙在背后里讲我自持有玉帝器重，把别的仙尊都不放在眼里，实在嚣张。我嗤鼻笑笑，随他们说去。那流言与我何干。
一日，我照例在天宫巡视，一阵旋风迎面吹来，有人和我撞个正着。谁这么莽撞，我正想看看那个新来天兵这么大意。“对不起，对不起。”连连的道歉声，原来一衣衫已经有点破损的人间女子。她抬手擦擦脸上尘土，看来有一番奔波。我不禁轻声笑了，“你是……”
她仰起脸，毫无忌惮地直视我的眼睛，“我是长安镖局的，来送点东西给托塔李天王。”
郑镖头的手下，我思量着，一个女儿家也算不易。见她四处张望，像是不识路，我开口，“我带你去吧。”
“那多谢啦。”她笑了，一对星眸闪着清澈的光。
东西送到之后，李天王吩咐人伺候着这姑娘在天宫稍休息下，想她一路也很辛苦。她咯咯笑着，“习武之人，这点小伤不用休息了。”李天王也笑了，“不亏是程将军的徒弟。不辱其师之名啊。”原来她是大唐**的****，难怪不爱红装爱武装。
我主动送她出南天门。
“你叫什么？”她临走时，忽然扭头问我，目光还是那样明亮，直视人心一般。“杨戬。”我老实答道，又追问，“那你呢？”
“莫桑。”她笑着拱了手，“告辞，杨戬。”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这样唤我了。“杨戬。”我喃喃地念着好久不曾被人唤过的名字。“莫桑。”她的名字平淡无奇正如她的人一样，人间平凡的女子，为何忽然我的心里泛起阵阵涟漪。
二、相知
每月她都会替郑镖头来送东西到天宫来，根据她的说法，是“打工”。
“桑。”我喜欢这样称呼她，而她一直叫我“杨戬。”
也许她不知道我是天庭里最骄嚣的神君，而我喜欢看她把软鞭缠在手里，脸上露出温柔女子才有的无邪笑容。
有时候为了多见她，我偷偷派人去人间买些物件专托郑镖头运上天宫。等她“打工”的时候，就会接到来我这里送货的差使。
起先送到时，她都会挂彩，有些小伤。我们熟了之后，她会答应留下休息会儿，我就拿给她金香玉——仙子才会用的药，对疗伤很有效。
“不用给我这么名贵的药，这点小伤。”她微微皱眉，但却是笑的。
我在她身边，笑笑，“这些药天宫里多的是，跟你们人间的包子一样多，随便用，不要跟我客气。”
她跟我讲在大唐**里学艺的事，在长安镖局里打工的事，有趣的，生气的，好笑的，伤心的。
那些点点滴滴，所有的人间的故事，都是我从来不曾知道的。
我静静听她讲诉她的过往记忆，忽然她抬起手指，指着我的眉心，轻轻地揉，“杨戬，为什么你老是会紧锁着眉头，这下意识的小动作，我注意好久了。”“是吗。”我牵动嘴角，看着她一脸认真。
“不要紧锁着眉头，开心会被锁住，你要记得笑，记得笑啊。”她微笑着。
“桑……”我望着她的脸，忽然觉得这笑容是天下间最美的，无限的语言却在那一刻哽在喉间，什么也说不出。
于是，我低头轻轻吻了她。
三、相恋
“莫桑已经不在这里打工，那丫头走了，还真有点可惜。”郑镖头这样跟我说道。
我可能知道原因。那日她绯红的脸，转身飞奔，头也不回。我让她生气了。如此的轻薄，她一定这样认为了。可我是真的喜欢她。
没有跟天王告假，我私自下凡到人间只为见那可人儿一面，跟她解释清楚。
如果不在镖局，应该在大唐**里习武了吧。我问了很多大唐****，却没人看到她。
“莫师姐好像出去了。”有一个孩子怯怯地站出来。
我一把揪着他，“她去哪里了？”
“啊！”那孩子吓得尖叫。我才发现我已经把他提在半空，连忙再放他下来，“对不起，小兄弟，请快点告诉我，她去哪里了。”
“她去长安帮会做商人了，说要去跑买卖。”
“谢谢。”我冲出大唐**。
跟长安商人打听到莫桑刚刚进了货，去了长寿村。我施了仙法，到了长寿村等她。
来来往往的商人都打量长寿商人身边奇怪的人，我却一直在众人身影里寻找着。
“桑！”我惊喜地发现她。
她看见我，顿时不说话，呆在原地。我一步上前，生怕她又逃走，抓住她的手。“桑，你不要生气了，我……”她掩住我的口不让我继续讲，然后又拖着我，跑到一边人烟稀少的林子。
“你这样站在那里多久了？”
“一个时辰多。我想见你，所以……”
“杨戬，你是神仙，这样跑下来人间可以吗？”
“我已经易了装……”
“你易了装更奇怪啊。”
“可是我想见你，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生气，你是不是以后都不会再去天宫了，你是不是以后都不想见我，一想到这我就忍不住想要见你，想要你亲口跟我说……”我一口气讲了出来，可忽然看到她本来生气的脸，又变成熟悉笑颜。
“桑……”我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想找到一丝讯息，“我只想跟你说，我是真的喜欢你。”
她轻垂眼帘，脸色绯红，“其实，从我第一眼见到你，就感觉可能自己会喜欢上你。”
我握起她的手，“那现在呢？你有没有喜欢我？”
她点点头，然后就把脸埋在我怀里，我紧紧抱着她，胸前热热，温暖的感觉千百年从来不曾有过。
四、相守
即使喜欢上善良的桑，我的飞扬跋扈个性也没改变多少。在天庭里依然我行我素，对那些仙界的繁文规章，总是不屑。天王曾好意劝我，说那样会给自己树敌，我只是牵动嘴角，做无所谓的笑容。
桑跟我说，要去参加人间的英雄大会比武。我微笑着跟她说，“要不要我教你两招，包你全胜。”她仰起脸，“杨戬，你不要小看我！”
“呵呵，我知道桑是大唐**最厉害的女侠，教你一招好玩的招数，当年连齐天大圣都怕的招。”“是什么？”她睁大眼睛。
我笑了，女人的好奇心永远不会减。于是我教给桑火眼金睛的法术。
“以后一切真假，你都可以用自己的眼睛去辨。”我轻点她的额头。她望着我，“那我要先看看你的心……”“如果你想要，我的命你都可以拿去。”我笑着说。
她慢慢伸出手，“好，那我就要了。”纤纤手指落在我的眉间，“杨戬，为什么你连笑起来，都在锁着眉头呢？你要记得，为我微笑，展开最真心的笑颜。”
我真的很开心，努力在让自己忘记所有的不快，为眼前这女子，微笑。然后我就看到更开心的笑脸，她为我的开心而开心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天宫里传出我在追嫦娥仙子的笑话。那老女人，我觉得好笑，仙龄做我奶奶都够了，而天庭里那些神仙们都吃饱了没事消遣拿我开涮。别人怎么讲我都不在乎，但希望这些琐碎不要让桑知道，不要让她不高兴才好。
“我相信你呀，因为你平时对别人态度都不怎么好，被人在背后说一些闲话正常的。希望你可以改一下。”还是被桑听到了，结果出乎我的意料。
“你……你不吃醋的吗？”我反而有点失望。
“吃什么醋，”她白我一眼，“有时候我看有神仙跟你打招呼，人家都很恭敬的，你哼都不哼一声，从旁边就过去了，视人家无物。真的很过分啊。”
“原来你观察这么仔细啊。”我笑道。
“不许笑，你要被评为十大恶人榜的时候看你还笑得出来吗。”她说话的态度像个阿婆。
我忍不住继续笑，“呵呵，十大恶人榜，谁敢评我，一手捻死他。”
“不管你有多强，但都不要锋芒太露，试着对别人也微笑吧。”她温柔地说着，“你看这****，你看这汉白玉的宫殿，不觉得冰冷吗？如果你不微笑，这天庭还有温暖吗？”
我认真地看着她，忽然心里一阵感恩，这女子一定是上天赐给我的。
五、相离
不知道那日为什么恰恰轮我在天庭当值，代替天王处理事务，也许是注定，姻缘定数。明明心里一紧，那不好的预感，可偏偏分不了身。
我闭上眼睛，安慰自己一定没事的。第三只天眼却闭不了，实在想不出会发生什么事。顺风耳进来汇报，我揪住他，“有没有什么不妥的事发生？”
他侧耳听了一下，“天庭一切正常，神君放心。”
“那人间呢？人间有没有事发生。”
“大唐**有不明人士来捣乱。”
“大唐**？！为什么会这么巧。”我在心里暗暗为桑担心，不过转念又一想，这种小风浪她一定不怕的。我想起她轻扬手中软鞭自信的笑容，稍稍安心。
等天王回来之后，我决定下凡去看看。
大唐**，战场还未净，我加入剿灭捣乱者的队伍，眼睛却一直在寻找桑的身影。
忽然我在混乱里看到上次跟我说桑的行踪的那孩子，不见些时日他已长成少年，也在战斗着。我惊喜地抓着他，“有没有看到你师姐桑？”
他仰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噙着泪，紧抿嘴角，没有开口，只是推开我的手，举着狼牙刀冲上去跟敌人厮杀。
我挥动着方天化戢，用一招天雷斩便解决了问题。“停手！你跟我说你师姐呢？”我拉住他，不知道他那愤怒表情里是什么含义。
“桑师姐，被敌人偷袭，为了救我，把身上的金疮药全给我，她自己……她自己……”那孩子在哽咽里终于放声大哭。
我紧皱着眉头，却仍然安慰自己，没有关系，我赶去地府找她的魂魄回来，没事的，桑会回来的。
等我到地府时，正准备去轮回司，孟婆拦住我，“神君请留步！”
我瞪着她，“你既然知道我是谁，那你以为凭你可以拦住我吗？”
“生死有命，就算你是大罗金仙也无法逆转，拦你不是凭我老太婆自己，凭的是命中注定。”那鬼婆慢悠悠地说道。
我愣住，半晌不能接受，满脑只有桑的笑，桑的每一个表情……
“神仙不受轮回之苦，你们本身就不可能在一起，相见不如怀念，怀念不如忘记。”孟婆继续说。
心脏忽然剧烈地抽痛，我忍不住抬手按住左胸口。
“如果不能忘记，我倒可以帮你。”她晃晃手里的孟婆汤。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走出地府，差点被冠上殴打老鬼婆的罪名。我还记得桑不喜欢我那样，她的话我都记得，怎么会忘呢。
我在三界间游荡，努力用第三只天眼寻找桑的魂魄，在她没有到下一世的肉身之前，想见她最后一面。飞过境外沙漠时，忽然发现金光，我落下云头。酉时一刻绵缠鬼，那竟是她从地府逃出的魂魄。只见她独自喃喃地说着“我要去天宫我要去天宫”，却在沙漠里迷失了方向。
“桑，桑，我的桑。”我用障眼法护住我们，然后轻轻揽在她在怀里。
“杨戬？杨戬是你吗？”我望着她的眼睛，黯淡无光，她的眼已经看不见了。
“是我，就是杨戬。”我紧紧搂着她，“对不起，我来晚了。”
“杨戬，再见你最后一面，我就该走了。”她努力在微笑。
“……”我哽咽着，喉咙里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抬起手指，摸着我脸，最后放在眉间，“请记得，一直为我微笑。”
“我会的……”我承诺着，而对她的离开却无能为力。
尾声
天庭慢慢习惯了二郎神忽然变得和善，他开始会回礼，并主动和别人打招呼。没人知道他的改变是为了谁，也没人知道他爱过谁。
他总站在冰冷汉白玉石的台阶上望着青天，孤自一人静静微笑。却比任何时候的笑容都要开心，那只为了一人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