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芽两人一直从中州再到两千多里外的王城，中途一面收集情报一面在各个城市往返，加上其它大大小小杂碎的事情，快到王城的时候已是两个多月后。
时至八月，三伏天热如烈火，实在无法忍受如此酷热的莫归路在离王城百里外的一处驿站租下两匹快马，一匹给了草芽，二人策鞭直奔王城惠安，到了惠安，更是片刻不停地奔往皇宫。
草芽不知莫归路带着她在陌生的王城里窜来窜去要往哪里，只见他骑着马只管带着自己熟悉地在城市人群里穿梭，等到了高高的宫墙之外才知道这人偷闲的心思，便从马跳起来，飞起一脚往前边的人踢去。
莫归路一心只想快点飞到宫里凉快凉快，对草芽的行动没有一点防备，于是只感觉背上一阵外力压来，然后很丢脸地在一群侍卫面前重重跌下了马去。
这一天莫归路的脸色都青黑一片。
莫莨绝几年不见这个只小自己一岁的堂弟弟，他还没有登基为王的时候曾和莫归路有一段算要好的交情，后来莫归路开始忙于江湖事宜，自己也忙着在宫廷里与其他皇子为一张黄色的椅子明争暗斗无暇再顾及其它事情。
于是几年来互相来往联系便明显减少，若不是因为这次人魔冲突的事情，两人恐怕还不知哪时才能再见一次，也自然不会有莫莨绝对莫归路身后那个朗朗如和风骄阳的小女孩一见钟情的事情。
莫归路本来一天都不爽草芽让他在侍卫面前丢脸的那事，虽然平时他并非是那种注重身份面子的人，然而此时毕竟已在天子脚下，自己再怎么也是一世子，这小白痴却仍旧不给他老实一点，不分场合就里就偷袭他，这堂堂莫世子又怎么能不愤愤其然。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皇帝哥哥对草芽的殷勤有点超过对一般客人该有的态度，他所了解的莫莨绝绝非是那种随便就对人和蔼亲热的人，如果不是怀有其它心思，这新皇是绝对不会轻易对人亲近如此的。
发现不对劲的莫归路意味深长地看着对面穿着黄色缎袍年轻人，然后朝他冷笑了一声，眼底尽是谑然。
莫莨绝最讨厌的就是莫归路那种可怕的细致入微的观察力，此刻被他发现自己的别有用心，便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然后咬牙切齿地狠瞪了莫归路一眼。
莫归路也不介意，一天来对草芽的冷漠也不见了踪影，等皇上姘妃一干人等都慢慢地用膳完毕，便站起身来，朝草芽宠溺地喊声，过来。
迟钝如黄牛的草芽至始至终都未发现那二人之间因她而挑起的无声的战争，在这深宫内院的，她唯一熟悉的人只有莫归路一个，于是听他一喊，便自然朝他嘻哈哈地奔了过去。
莫莨绝那痛恨的表情莫归路一一收于眼底，分外得意地笑着向他皇帝哥哥告辞，便带着草芽直接去了自己在宫里的小殿别院。
这姓莫的两人梁子就这样结下了。
莫归路只知历代皇帝都长着副色眼，后宫佳人无数却从不满足，所以没有想到莫莨绝这次是动了真心。由于公事关系，带着草芽二人便暂时在宫里住下，随便解决了自己热得发晕的难受境况。
由于千里外战场时下还控制得很好，王城里一点动静都没有，两人在王城住了几日，把具体事宜与皇帝和几名内臣商讨一番，具体安排也都做得差不多了，就准备回中州向队里复命去。
谁知这皇上却在莫归路准备回队的头天晚上将他独自召往自己的宁昭殿，等莫归路回到自己的住处的时候脸色极度难看，此时正好草芽还没歇下，正坐在莫归路殿里的园中独自翘首望月。
看到气冲冲回来的莫归路，草芽十分好奇地去与他打招呼。
草芽仍旧不改常态地跑去笑他，哟哈哟哈，怎么脸黑得像（黑）无常一样，被你皇上哥哥给教训拉？
莫归路过了好一会才侧过头看着草芽，也没心思和她调侃，认真问她，你觉得那混蛋怎么样。
草芽说，哪个混蛋，难道你说的是我们那英俊风流对人和蔼万人追崇的皇上么。
莫归路一把捉住草芽的胳膊，我是很认真、非常认真、特别认真地在和你说话，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他！
草芽吓得大叫一声差点没跌到花丛里去。
她想再怎么样我们也是刚认识，况且人家是皇上而我只是个其貌不扬又无特色的小姑娘家的，怎么就扯到那里去了。然后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莫归路，心想这人今天晚上是不是吃错了药，竟然摆个认真得教人害怕的表情出来，还问个这么愚蠢的问题，我喜欢谁也不可能会喜欢那个老婆一群的色狼皇帝啊！
于是草芽就踢了莫归路一脚，再哼了一声，甩开他的手，不再理睬他，丢下那个十分反常的人就蜻蜓点水地飞回了自己的房间里去。
这一晚莫归路彻夜未眠。
莫莨绝说，虽然平时我可以让着你，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干涉，可是你别忘了，我不仅是你的堂兄，更是这个王朝的皇上，如果说有谁有资格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人也只能是我，而不是你。
我不想因为一个女人而毁了我们两兄弟这二十多年的感情，我知道你也喜欢她，可是你也看到了，她对你根本就没那意思。况且她跟着你只能一直这样奔波操累，现在战事越来越急，你们的任务你比我更清楚，随时都有可能丢了性命，如果哪一天你看着她就在你眼前倒下你却不能救他，会是什么感觉？
换成是我就不同了，我有完全的能力保护她，可以给她许多你不能给予的东西，甚至包括权力，如果她跟了我，我甚至可以让她坐拥半壁江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生都不用为任何事发愁忧劳。
小路，不要在这样的情势下与我作对，我已经想好了，在你考虑清楚之前，绝对不放你们离开。
莫归路惊了半晌，完全搞清楚莫莨绝的意思后，冷冷看着这个从前总是与自己嬉笑玩耍的堂兄问：你是在威胁我？！
年轻的皇帝也不掩饰，抿口茶说，没错。语气决然得不容莫归路丝毫的反驳。
莫归路在心里抽口凉气，没想到在战火硝烟四起之际，眼前这个本该只关心天下苍生的皇帝，竟然在皇宫里为了一名刚认识的女子而不惜与自己的兄弟翻脸。
于是冷笑一声，你以为区区一个皇宫就能阻止得了我？
莫莨绝斜眼看着他，如果你要小瞧一个皇上的能力，尽可以试试能不能从这里闯出去。
莫归路知他说得到便绝对做得到，却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至此，他并不是临阵乱脚的笨蛋，只说，我们在这里说这么多有什么用，结果怎么样还要看她的意思，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那些女人一样趋附权势为了一个后宫位置不惜出卖自己的一切，暗地里做尽勾心斗角之事，草芽这种笨蛋是不会稀罕这些东西，我也不会让你将她推入这火坑的。
莫莨绝顿时铁青了脸，刹然站起，拂手掀翻一桌茶水。莫归路啊莫归路，你可知就你刚才那句话，就已经足够让你死上千次了。我话已至此，你好好考虑清楚，天下女子之多，何必非要与我来抢这一个，你是赢不过我的。
说完便叫了守在门外的侍女，说声送世子回玉音殿，便不再与他争辩。二人首次不欢而散。
第二日皇帝仍旧与二人一同用膳，只是饭桌上的气氛之诡异，草芽终于发现那两人之间有什么东西似乎非常不妙。
皇帝对她一样殷勤倍至，前几日草芽并没在意，然而经过昨晚与莫归路那翻对话，突然对皇上的过于热情感觉别扭起来，特别是当莫归路看到皇上对自己关怀有加时的那脸色，难看得要吃人一般，草芽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可是人家是皇上，又不能对他的好意加以拒绝。于是变得十分为难起来，吃个饭也没像以前那样吃得身心舒畅。
席间三人互相观察对方的神色，饭局的气氛变得像囚室里一样压抑，皇上始终都保持着一份热情和雍容，莫归路则像看小偷一样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草芽非常无辜地觉得自己被卷入了人家的家庭内部矛盾里，不断救助般无奈地看着莫归路。
草芽的眼神让莫归路心里舒服了许多，至少草芽这个时候还是更加依赖他的。
然而当一温雅而娇美的女子在午膳之后翩翩进入殿内之时，两人都震惊地呆在原地。莫归路想，好你个莫莨绝，想用这招来对付我，真是够绝。
果然不出他所料，莫莨绝招呼女子坐在莫归路旁边，便直接入了正题。说皇弟今年也不小了，早该成家立室，潼儿是户部尚书李勺的小女儿，不仅长相俏丽可爱，又涵养有佳，温柔聪慧，今年十六，正是谈及婚嫁的年纪，皇兄我可是精挑细选，才为你选了这么个绝对适合你的可人儿。
说得那女子满面春色，颔首低眉，两腮桃红一片。然而座下的另两人却完全看不到半点欣喜之色，反而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
莫莨绝只想到莫归路肯定不会对他感激涕零，却没想到神情最愕然的人不是莫归路而是草芽。此时草芽思维完全乱掉，不明白为何听到皇帝为莫归路赐婚时自己会觉得心痛之极，犹如刀削。
莫归路也是一脸愤然，没有注意到草芽极端难过的表情，却被一肚子坏水的皇帝给从头看到了尾，这时才知道原来这二人竟是两厢倾心，只是两名当事人并未发现而已。便终于无奈地自顾笑了起来。
莫莨绝并非是坏人一个，当初他只是认为既然草芽并不喜欢莫归路，自己的条件也并不比莫归路差，便打定决心要将草芽留下，相信她总有一天会喜欢上自己。
此时此刻才知道原来自己和莫归路都错了，原来那丫头竟然是喜欢自己这个江湖小剑客的小堂弟的，自己在这里唱的这出自相情愿的戏，却无人有心观看。
然后便向堂中几人爽气地笑了起来，问，小路你意下如何？这般温柔似水善解人意，又能与你门当户对的女子，可是并不多的。然后又故意看向莫归路后边的孩子问，对把，草芽？
草芽的神色顿时更加难看，不知如何回答，只想反对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却又不能扫皇上的兴，话堵在嘴里，十分不舒服。这时莫归路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莫归路冷笑一声便喊道，你别太过分了，你以为皇帝真那么了不起是不是，三岁的时候被一只**吓得哭爹喊娘，接着学游水结果还没下水就又被吓哭，六岁的时候就去追一个小宫女结果被人家拒绝，事后还被皇上打滥屁股，十一岁骑马学了两个月都没学会，十六岁比武不到十招就输给我，还有——
皇上一听，简直越来越离谱，眼看着老底要被这混蛋莫归路揭完，便连忙奔过来举起皇袍捂了莫归路的嘴。压低声音狠狠说道，你十七岁喝花酒那次我可还记得。
莫归路心想，我还不是被你骗去的，谁稀罕去找那些恶心没品的女人了。然而嘴被掩住，开不了口，只好又听莫莨绝继续下去。
皇上看了看红着眼睛要哭出来的草芽，又回过头来凑到莫归路耳边。这次算我让你，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要遇到你这家伙，要是我知道你对她怎样，那可就没下次了。
莫归路不知他为何突然放弃，不过心里松了好大口气，捉住他的手使劲一甩，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做事不用***心。
当日下午那可怜的被皇上利用完的户部千金，就这样满怀期待而来却未果地被遣回了家去。
莫归路自从看到草芽因为自己而伤怀绝望的表情之后才发现问题实质原来并没自己所想的那么糟糕，心里发誓以后一定要对她好些，免得哪天草芽又被别的谁看上，真的抛弃自己和人跑了。
可惜那白痴草芽，竟然仍旧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何会有如此犹如刀割的心情。听皇上说因为莫世子暂时还不想成家而取消了此次赐婚后，还以为是因为搭档结婚以后会自己寂寞所以才如此难过。
第二日便快马赶回中州，一个月后当二人再次从溪亭的桥上闲然而过的时候，草芽突然站在上边咯咯大笑。莫归路，你记得么，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这里。
报复心极强的莫归路也跟着笑起来，立马把自己要对她温柔顺意的立誓一抛脑后。抬起一脚就把草芽踢到了河里。
而二人这般淡然心轻的日子，在日后却再也没有过，随着战事越来越紧，战火前所未有地扩大，两人的任务愈加困难危险，一批比一批强的敌人，逐渐让人觉得力不从心。
那孩子不在了以后，莫归路一直都在后悔，如果当时自己能够预见未发生的事情，听莫莨绝的话把草芽留在了宫里，不再让她回到暗行随自己奔波游离，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结局。
可惜的是，一切都早已注定，没有假设没有如果，没有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