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迤逦,香脂朱颜,有谁知道,一团和气的太平粉饰下,高腾烛火照耀不到的地方,一些腐朽肮脏的勾当是怎样地在阴暗角落抽枝发芽,蠢蠢欲动。
喜鹊作宫中女子装扮,借柳妃侍女之名去查探一些后宫的可疑僻陋处。
先前几日皇宫游走,曝于眼底的一些口蜜腹剑的权谋斗争,猜心争宠,甚而狼狈为奸的勾结陷害,让喜鹊心中滋味复杂难明。这还是清平盛世,却正如正午的太阳,不论如何炽盛,永远有照不到的阴影。她时觉人心的诡谲远比一意害命的怨灵来得更为险恶。现而今她只想抓紧寻回自己的同伴,早早远离这是非之地。
她应下柳妃助力皇城怨灵作祟一事,条件是柳妃为她寻人提供便利。喜鹊心中有自己的小算盘。早前寻人,人既是在宫外跟丢,有可能是在皇城办什么案子,说不好就是为这怨灵的事,在宫内极有可能再次碰上,有了宫中贵妃的的庇护,她寻人就要方便许多。
喜鹊徐行缓步,边走边游神,思索如何应对怨灵一事。
据先前柳妃所言,近日频频现身的怨灵的确出自皇城后宫,伤人害命。碰上此等邪物,寻常对敌能以一当十的宫中侍卫却是束手无策。
边关战事吃紧,皇后长孙氏忧心忡忡又不欲惊动皇上为此事劳心,便私下里招了兄长时任赵国公的长孙无忌商量对策,意欲招些江湖门派的能人异士解决此事。也是巧了,自小便拜入无底洞门下的殷若当时正随师兄到长安城寻找一件失踪的门派之物,殷若的师兄与长孙无忌是旧友,免不得一番拜访,长孙见得老友大喜过望,便直接托了殷若的师兄帮忙。殷若与柳妃幼时相识,更曾结为金兰,多年未见,心存挂念,一心担心妹妹安危,便先行入了宫扮了柳妃的宫中侍女贴身护卫,男子入宫多有不便,殷若的师兄便留在宫外接应。
殷若入宫时,恰逢宫里接二连三地死人,连妃嫔都受到了波及。后宫谣言四起,人心惶惶,虽长孙皇后一力压制,恶灵根源不除,迟早会闹开,摊于皇帝眼前。边关战事正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若因此事而动摇国之根本也未可知。
殷若有除灵之能,亦能救治被恶灵所伤邪气倾体之人,入宫后对宫里的怨灵有所遏制。奈何毕竟一人,分身乏术,独木难支,大部分时间也只是勉力守着柳妃,静等同门师兄的布置安排,力求能一次清除恶灵,杜绝后患。
喜鹊带去的消息无疑雪上加霜,打破了殷若坐观其变的计划。两下一合计,由殷若带着柳妃去别宫暂避,喜鹊暂留附近观察动静。
换了宫装的喜鹊大大方方地把宫里能转的地方都转了个够,心里好不舒畅,却也压不住心底的异样不安。是了,今夜太过安宁,安宁到捕捉不到一丝不和谐的气息,这样的死寂像极了暴风雨前的宁静。一定有什么东西在黑夜里无声地生长,等待着摧山毁岳爆发的一瞬。
接到信号喜鹊找到殷若的时候,天色已泛白,本就黯淡的星月正在迅速地褪去,薄雾已然浮起,烟蒙蒙的什么都看不太真切,却盖不住那一股子血腥味道。
彼时,殷若半跪在长安街道一隅,遍身是血口子,有的口子快要凝固,有的还在汩汩地冒着血。周围数不清的一团团腥臭不堪的东西还在不断地涌上,殷若挥鞭动作迟滞,不复初见喜鹊时的凌厉,想必消耗过剧,也不知独自支撑了多久,眼看就要油尽灯枯。不时有腥臭的灰影寻着她不及反应的间隙扑上,沾过她的身便带起一阵血雾。
“这群鬼东西!”
喜鹊啐了一口,忙忙地把殷若拖出包围圈,护在身后,“怎么在长安大街上了。我接到从宫门口方向来的传音纸鸢,差点以为弄错了方向,好在有你留的记号。真是见了鬼了,哪来的这么多这鬼玩意儿。”
殷若剧烈地喘了几声,稳了稳气息道:“要小心,这些怨灵邪门得紧。杀不死,只能封印。我斗了这许久,却没见少只见多。”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这些鬼东西竟源源不断似的,先撤吧?!”说话的当口,喜鹊一掌又拍散两只怨灵,另一只手揪起殷若后颈衣领,欲往后退跃,谁知手上一股大力传来,拉得她又跌落在原地。
喜鹊诧异地看向殷若。殷若急急地道:“不能走,我以血为引,好不容易把这群怨灵聚起,一路从宫中引到这里来,我若一离开,这群东西没了目标就会四处乱伤人……咳……再坚持坚持……”话说得一急,引得殷若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没再能吐出完整的句子。
坚持?这要坚持到什么时候?等着太阳出来恶灵退散?开什么玩笑……喜鹊愕然。
大约周围的怨灵也意识到时间不待,攻势忽然变得猛烈起来,全然不计代价之势,一群群怨灵齐齐扑上,光是冲撞之力就难以消受。
自顾已是不暇,还要护着一个殷若,喜鹊心中叫苦不迭。若要为了旁人丢掉自身的性命,自己还未高尚如斯,几番犹豫欲强拉殷若撤离,对上她希冀的眼神终是不忍,跺跺脚,又咬牙抵挡了怨灵几波疯狂的攻势。
又周旋得半个时辰,喜鹊也不免有些气虚力竭体力难支。算时辰天也该大亮,太阳却迟迟未露脸。阴天么?看来天不助人,喜鹊自嘲,旋即又恍然想通,不怪天不作美,怕是对方早有预谋。这样下去迟早耗尽气力,一边殷若的伤势若迟迟得不到救治,也恐怕有性命之忧,左思右想,不得两全之策。
喜鹊满心焦虑间,忽闻周围“噗噗”之声四起。众怨灵似是受到了某种强大的牵引力,一个个没入地底,顷刻消失不见。有人影自远方靠近,看身形手法与殷若似是出自一路。喜鹊大喜过望——援军来了。
当头一人快出后面的人小半刻钟到达。是个穿白色锦裘的男子,一头冰蓝色长发被三叶形的白玉琉璃冠高挽在身后,执一柄暗红色的弓,近了一看,才发现红色并非弓身材质的颜色,而是有炎息攀绕其上。
殷若见得此人,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异常的脸上竟隐隐泛出半透明的柔润光泽来,脸颊上升起一抹可疑的淡红。她费力地叫了声“白师兄……”,挣扎着想爬起身,男子小心地扶着她半坐起,骨节修长的手指轻扣她的手腕,闭眼凝神了一会,松了口气,道:“殷若师妹,阵法已然发动,不要多说话,你先好生休息,”
殷若就真的一言不发,再不多说,再不多问,绷紧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就此阖眼沉沉昏睡去,一直紧抿成一条线的的唇隐隐扬出个小弧度,。
不多时,其余的无底洞弟子陆陆续续赶来,从白衣男子手中接过殷若继续照顾治疗,男子这才起身向喜鹊弯腰作揖行了一礼道:“还好赶上了,在下无底洞白牙月,感谢姑娘于我师妹殷若的救命之恩,敢问姑娘高姓大名?”却听见喃喃的几声“原来竟是你……原来不是……”。
白牙月诧异地抬头看向喜鹊,却发现她直勾勾地打量着自己,眼里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奇道:“姑娘认识在下?”
喜鹊勉强咧了咧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有些像我的一个朋友,之前认错人了……我是喜鹊,不过这不重要,我想,没什么事我也该告辞了。”
既然……他不在这里,那么,自己也没必要再在宫里呆下去了……喜鹊心中失落,嘴里有些发涩。
“看喜鹊姑娘的装束,是宫里人?不知可否将我师妹带进宫中就近休养,她并无致命伤,只是气竭加上失血过多,刚才已给她做过包扎治疗,宫中各种奇珍药材丰富,有柳妃娘娘照应,比较利于她恢复……”白牙月虽为请求,语调不疾不徐,声音低沉平和,给人不由自主就想要去信赖的安宁感。
又给了喜鹊一个地址道,“有事可以到这个地方来寻我,我暂时还得在长安城待一段时间处理一些事情。”
喜鹊一愣,这才想起自己一身宫人的装扮。看来让白牙月误以为她急着告辞是为了回宫。不管接下来是准备去哪里,这个请求她若拒绝总归显得太过不近人情,琢磨着送殷若回宫也费不了多少事,便也没再多做解释,爽快应承了下来。
不曾想,此刻宫中早已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