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梦歌坊・小桃红
醉了桃花,乱了黄沙。
陈妈妈看着秦沁桃那一双桃花眼,轻声呢喃。
那日巳时,醉梦歌坊送走了***娱的客人,正是偃旗息鼓的时段,却见一穿着布裙的女子推门而入,用清脆悦耳的声音问:“请问哪位是*儿?”
陈宁露忙迎上前道:“我是,姑娘有何贵干?”
看起来倒不像前来捉丈夫**的黄脸婆。
秦沁桃屈膝行礼:“小女子秦沁桃,花名可叫桃红,意欲投身于此。”
陈宁露也不过三十岁光景,但被叫做妈妈,眼神里自然带几分深邃势利。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大量着眼前的姑娘,然后唤家丁拿来卖身契。
她接掌这歌坊十六年,可从没见过漂亮姑娘从正门从容而进自愿卖身的。
“妈妈,桃红卖艺不卖身。”秦沁桃淡定地说。
“你,凭什么?”陈宁露音调平平,眼神不屑。
秦沁桃旋身落座于一架红木筝后,十指轻抚,乐音流泻,正闹腾腾的厅堂里瞬间安静下来。一曲《花间桃红》如天外来音,声声清闲,淡淡安然。曲终余音缭绕,缠绵不绝。
陈宁露惊愕,恍惚之后开始鼓掌,于是一群姐妹都开始拍起自己柔嫩的手。
秦沁桃从此留在醉梦歌坊,唤做小桃红。
小桃红坐在厅堂的边角,布纱帘帐后,淡妆华服,一双桃花眼半张微阖,看长安城里最颓靡的灯红酒绿。
陈妈妈说可惜了,这么美的姑娘,却只弹琴。
小桃红笑,妈妈,人总有华年逝去的时候,何不在这红纱帐后给人永恒的神秘艳丽。
永恒啊。
一日,几个富家子弟模样的客人在厅里饮醇醇的醉生梦死,突然一个微醉的侠客问:“这弹琴的,究竟是何人?终日坐于一片猩红后,不嫌闷得慌么?”
小桃红弹的曲子,音律婉转流畅,似高山流水,鸟语啾啾,无歌,更显得清丽绝俗,让人放松了疲惫,忘却了烦恼。
所以总有人好奇弹琴的女子,有怎样的容颜。
陈妈妈答:“平日里**琴的小丫头,长得质朴,怕污了少侠的眼。”
那侠客突然起身,往那帘帐后走。
小桃红将曲风一转,顿时雷声阵阵,指弦之间紧绷,曲中透出一阵说不出的阴诡,那分明是拒绝。
可侠客不管,伸手一扯,于是纱帘坠落,似红尘滚滚。
小桃红一阵惊讶,停了指间的流动,红唇微张,目露疑惑。
红尘落尽,满厅吸气声,只见红木筝前坐一绝美女子,淡妆敷面,貌似芙蓉出水,清纯绝俗。一身花色长罗衫,式样繁杂,金丝银线,轻纱笼罩。青丝细梳,珠玉稀少,却搭配合理,光彩照人。那樱唇儿微张轻阖,娇红欲滴。而那双桃花般的媚眼儿,目光迷离,慵懒洒脱。
侠客惊了几秒,终于开口:“陈妈妈,这叫污人眼?今儿我就要她了。”
小桃红站起身,顺着眼道:“少侠,桃红卖艺不卖身。”
侠客伸手抬起小桃红的下巴,道:“我是云游,云雾之巅的云游,别叫我少侠了,怪恶心的。”
小桃红一笑一闪,竟避开了云游的手指,径自坐下继续弹琴。
“青丝似瀑眉如柳,风姿影绰双眸秀。”紫檀桌边的红色身影,举杯轻吟,对云游笑笑。
“沁桃,涉身青楼歌坊,卖艺卖身很难由你我说了算,那日云少侠是个好人,而如今,你露了脸,将来可得自己打点着小心。”
小桃红轻笑着点头掩门歇息。
果不其然,几日后便有壮汉闹上门来,愣是指名要小桃红。陈妈妈义正严词地拒绝了,“我们桃红姑娘可是千金难买的躯体,矜贵得很,哪能让你这莽夫便宜要去?”
壮汉一脸潮红,奈何陈妈妈在京里有点靠山,只得敢怒不敢言,卷了摊在桌上的银子跺脚而去。
厅里一阵嗤笑,钱万富钱老板自小惜玉房里探出头道:“露露,我出一千两黄金,这小桃红可能归我?”
小惜玉跟出来捶他一拳,嗔道:“妈妈说了难买呀!何况你都有了我,还不知足!”
于是佯怒,跺脚入房,钱老板忙爽朗一笑,跟进房去。
厅里笑意更浓。
小桃红谢过陈妈妈,却听陈妈妈道:“你可是云少侠特意关照的人,他已付了十万白银,恐怕哪一天会为你赎身,沁桃,你是什么想法?”
小桃红黯然:“妈妈,桃红是自愿来的醉梦歌坊,便是生死都归这里,这辈子,桃红不想有求于男人。”
“呵,你以为我们醉梦歌坊,光有女人便能繁荣么?”
陈妈妈不无讽刺地笑。
云游常到醉梦歌坊来找小桃红,看她弹琴的样子,专注而入迷。
小桃红也不再避开,只问:“少侠可会做几支曲子,好叫桃红来弹。”
“红莲绽吧,桃红姑娘可会弹?”一个声音插进来,桃红抬眼便见一红衣书生,手拿一把太极。是那日吟诗的男子。
“常公子……”
“桃红姑娘也认识我?不料我常醉竟是如此出名。”
常醉笑,云游一掌拍上他的肩:“小子,别到哪都拈花惹草,还转挑我看中的!小心我告诉岳小姐。”
常醉只笑不语,递上一张纸:“姑娘,弹弹这三首曲子。”
纸是红笺小纸,及其精细。
小桃红低头拨弦。
“还有没有那样的神韵啊。”常醉只听了几个音,便旋身离去。
后来江湖上传出天山雪阁同云雾之巅反目成仇的消息,云雾之巅在一夜之间瓦解。
作为当事人的天山雪阁帮主常醉一脸高深莫测的笑,不做任何辩解。
常醉如何行事,无人敢质问。
不管江湖上怎样风起云涌,醉梦歌坊依旧歌舞升平。小桃红仍然弹琴,不同的是她身价涨了好几倍。众人都知道她已是常醉的人。
她们说,被常公子开了苞的女人,身价自然不同。
陈妈妈沉沉地叹气,小桃红淡然地笑。
那夜无云,常醉在小桃红的房了坐了一夜。
“沁桃,是你救走了云游的对不对。我知道你深藏不露。”
琴声依依。
“那些莽夫,我会一个个处决,若将事情闹大,只会令你无处容身。明白么?我揽下事端,是为云游,也是为你。”
小桃红笑得一脸沉稳。
自在飞花轻似梦,点碎红尘心明净。
(全篇完)
醉梦歌坊・**香
举目天下皆惜玉,唯君不屑独怜香。
颜香舞把这两句话写在范行的胸口上,光洁修长的手指,一笔一划地写,于是范行咯咯地笑。
范行也确是个痴情种子,自从遇了**香便立刻迷上,从此出入醉梦歌坊,不曾与其他女子攀谈半句,目光总是坚定地落在**香身上。
他是个多话的人,常常作写风鸟花月的小诗来逗**香开心,更是不出几日,将自己的家世底子都掏了个遍。
原是过了乡试的秀才,赴长安参加殿试,是书香世家,家境还过得去。家族算是大的,上有叔伯,下有侄亲,有几个都在老家做官。他从小饱读诗书,只望有朝一日出人头地。
他总是说,怜香,遇上你,是我生命里的奇迹。
**香笑笑。不过是场意外,这样的意外,在她身边千万次地发生。
那天下着细雨,润如酥,颜香舞趁着早上没有客,便打了三出去买点时新的小玩意,胭脂饰品羽扇什么的,她天生爱美,少了这些东西,便特别难过。
长安街上没多少人,她只在拐弯的时候看到对街一个少年,双手护着几册书,在雨里六神无主。
于是她走过去,问:“公子要不要躲雨?”
范行一抬头,一些雨水顺颊而下,多年轻稚嫩的面容。
颜香舞看到他的愣怔,嫣然一笑:“公子住在何处?**香送您回去。”
送到客栈后,范行恭谨地做了介绍,然后问**香的家世。
“醉梦歌坊恋香轩**香。公子有空可以来玩。”
见范行又是一愣,颜香舞笑,转身迤然离去。
后来范行真的到醉梦歌坊找她,甚至干脆退了客栈搬来恋香轩住。
陈妈妈收了银子,便将**香的牌子盖上,茶水伺候,服务周。
小桃红笑:“妈妈,姐姐了是动了情?”
“你可不是第一次见她带了人来住,还不明白她的心思?哪像你,这般稚气。”陈妈妈也笑,满眼爱怜。
小桃红不依了,她知道妈妈是为着哪般才侧着道儿教训她。
**香每天替范行打点行装,嘱他好好念书,将来考取功名,也好让她脸上增光。
她唤他做郎君。
范行每日在软香枕里睡,清晨在**香的呢喃细语中醒来,他说:“怜香,等到金榜提名,我便赎你回家。”
**香只笑,宠溺地亲吻范行额头。
颜香舞擅长的并非舞蹈,而是歌,于是范行便作了诗让她唱,悉心听着,细细品评,沉沉陶醉。
范行双手抚上她的脸,他说:“怜香,看到你,我才明白什么叫做云掩月,千花羞惭,雁落浅滩鱼沉泓。”
**香笑,倚着窗子唱:“明月何曾顾尘事,花开花谢无留意。雁去不为红颜扰,鱼游潭底自乐之。
“郎君,你看那论月,不还好好地挂着么?哪为我有所遮掩呢?”
**香的声音飘渺悠远,有一点沙哑有很多磁性。
月华如练,光辉下的女子犹如仙子,丹凤眼明明灭灭,秋波不断,腮红唇朱,肤色洁白。
范行醉了过去。
殿试完了,范行还是回恋香轩等候,出手却再没以往阔绰。**香便问了问:“郎君,可是怜香花费太多,也使得郎君囊中羞涩了?”
范行红了脸,两个人没再多说什么。
皇榜下来,一路敲敲打打,绕过醉梦歌坊,闹到别处去了。
范行终究什么也没中。
**香却病了,整日咳嗽,陈妈妈便让她移到别处去养病,而后来催范行付清前几日欠下的茶酒钱。
“陈妈妈……你看这……”
见他面有难色,陈妈妈便道:“都说你们少年郎不懂事!整日在这里住着,花了钱,落了功课。如今倒是什么都没考上,赶紧回家吧,不然可真连回家的盘缠都没了。”
说完便下了楼。
范行搬出醉梦歌坊,在客栈里逗留了几日,迟迟不见**香,只好起程离开。
后来却是江湖上有名的公子常醉带了消息来醉梦歌坊,说范行投江自杀了。说的时候斜眼望着**香。
颜香舞回他一个笑容,转头唤一名年轻男子为郎君。
据说这段故事,被人改了内容,说怜香范行相爱了,硬被陈妈妈拆了散。
却不知,明月本无心,何曾扰尘世。
(怜香外章完)
醉梦歌坊・小惜玉
倩影轻盈身姿巧,眉眼秋波,贝齿红唇耀。《洛神赋》里形容貌,《牡丹图》尚不能表。
这是冉玉歌对自己的形容。
冉玉歌是极自信的女子,八岁被卖进歌坊,生得玲珑剔透,至十岁,就已精明干练,陈妈妈总笑她世故。
她舞跳得好,水蛇腰,寸莲脚,终日穿一双绣牡丹的软布鞋,妖冶艳丽。
待她十四岁的时候,挑了个吉日,坐在洒满花瓣的浴盆里,任人叫价。参与者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那晚的落红她连了床褥剪下来,绣了朵牡丹,裱起来挂在墙上。
她自认是醉梦歌坊的头牌花魁,当今世间最明艳的女子。
只有两个人,可以算是她崇仰的神明。
一个是上官风情。
一个是上官梦见。
那两个人是坊间的传说,卖艺不卖身,依然颠倒众生,让人肯一掷千金只为搏佳人一笑。
所以当传说中与上官梦见有关的常醉出现在醉梦歌坊时,她自是一惊。
约莫颦轻笑浅,红衫买醉,只为在红尘烟云中,找一份相似。
冉玉歌被人唤做小惜玉,绕在她身边的男人尽是达官显贵,她笑得娇贵而肆虐,有恃无恐,鬼灵精怪。
眷玉阁里常出入的是钱万富钱老板,吴西寒吴举人,李师宏李将军,慕容礼慕容先生。
小惜玉在众人之间游走得如鱼得水,**香常叹:“妹妹竟能在诸多郎君中周旋得这般好,哪像我。”
“我可从不曾叫他们郎君。”小惜玉略带调侃地说。
小惜玉无情,着是众人都知道的,个人们肯花钱买笑买舞买那容颜和一夜销魂,可从不敢把心往上面放。
可她的无情是有故事的,公子常醉知道。
那日吴举人在眷玉阁逗留,小惜玉在一片荧绿中翩翩起舞,忽闻有人急促地敲门。
“玉姐姐,常醉常公子指名要您下去为他舞一曲。”
“常醉啊……”吴举人微微一叹,“歌儿,你去吧,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那时候常醉还没有现在的名气,冉玉歌只知道他刚失了妻子。
她伴着吴举人出去。
然后看见厅堂里的常醉。
众生纷扰,欲尘繁杂,唯有那一身红色长衫,手摇一把太极的常醉,似个世外高人。斜靠着红木椅,饮一樽醉生梦死,目光清澈,神态自若。
他是个经历风沙的人。
这是冉玉歌第一次见到常醉。却似异常熟识,一眼便认了出来。
于是她笑问:“常公子,您找小惜玉?”
那日之后,常醉经常来醉梦歌坊,来时总是呼朋引伴,可看起来,常醉永远是一个人,孤独而寂寞。
后来,天山雪阁易主的事情冉玉歌听说了,没有惊讶,似乎是很平常的事情。常醉杀死谁,顶替谁,没什么了不起。
常醉,方寸山首席弟子,如今的天山雪阁帮主,将来的什么呢?
冉玉歌身在红尘,周围众多的人,提供的资料可以说是源源不断。她总是习惯收集,对自己有利的,可以用来威胁别人的。她不仅仅是靠容颜过活的女子。
容颜,终有一天会衰老。
一日,常醉坐于角落,唤小惜玉陪酒,轻声道:“吴西寒是你表哥吧。”
冉玉歌一愣,斟酒笑道:“常公子真是消息灵通,多年前的事了,而如今惜玉举目无亲,吴举人不过是一个恩客。”
冉玉歌是被吴西寒卖进醉梦歌坊的,为解他的一时之困。
青梅竹马,不过是在能解决温饱的情况下才会有什么发生。
冉玉歌已经哭过两年,再不会有任何情绪。红尘,不过如此而已。
常醉拿往事逗她,她便说:“常公子,整日醉于软香温玉间,也不嫌腻得慌,也不早日娶一房妻,好延续香火。”
“我可不想随便找个女人,糟蹋子嗣的容貌。”常醉爽朗地笑,放开小惜玉。
“若非上官梦见,不做他人之想么?传言你与一位岳小姐走得很近。”
常醉一声叹:“几日后,她便要成池夫人了。”
“那也未尝不好,她不适合您呢。”
“你倒打听得多,那怎样的女子才适合我?”
“或能为你处理内务,或能与你共商大计,或能替你管辖秘密。”
“可说的是你自己?”常醉笑,挥扇离去。
冉玉歌目送他离去,是啊,常醉所需要的,是一个知己,而非情人。他,是怎样一个经历风沙的人啊。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大事,而冉玉歌,开始出入天山雪阁。她的身份,是天山雪阁朱雀堂堂主,管辖情报。
外面世界多复杂,有人便流连了醉梦歌坊。小桃红弹一架叫舞音的琴,**香唱一段清丽的歌,小惜玉跳一段妖娆的舞。
醉生梦死。
(全文完)